一四五 燕子:我又出场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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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清晨的鄂县热闹非凡。
  
      前一晚入住的商队纷纷赶早出城,经过一夜修整的牲口精神抖擞,人就不一定了。
  
      有的人也和牲口一样,老老实实歇了一夜,自然能起个大早,眼看马上就到长安了,或许朝食奖励自己两个蟹肉丸子,无比惬意。
  
      有的人则正好相反,前一晚酗酒纵欲,早间是被同伴从院阁的榻上拽起来的。
  
      他们目光涣散,神情萎靡,接下来两个时辰,将是旅途中最难熬的部分。
  
      无论怎样,街上都喧嚣了起来。
  
      有呼和牲口的声音,有往酒鬼脸上泼水的声音,有院阁女子邀约恩客下次光顾的声音粗犷的和细软的声音交织,成了鄂县早间最特别的乐曲。
  
      此刻,闫寸所在的白条酒肆也有声音,满怀期待的声音。
  
      一个小生命就要降临了。
  
      王绣娘在卧房内叫得撕心裂肺,稳婆则指挥着:用力,用力吸气,缓一缓,再用力
  
      男人们聚在酒肆一楼的大堂,帮不上忙,只能一圈圈踱步,干着急。
  
      帮主每每走上楼梯,又每每拐下来。
  
      男人进产房可不吉利,对他自己不吉利,对生产的女人亦不吉利。
  
      他必须强忍着上楼去一探究竟的冲动。
  
      见到这幅人仰马翻的景象,闫寸便知来的不是时候,但他今日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来见本地帮主,因此他没有离开。
  
      他在酒肆外的墙根处蹲下,随手拔了几根狗尾巴草,拿在手中把玩着。
  
      那双布满弓茧的手竟十分灵活,不一会儿狗尾巴草就被他编成了蜻蜓的模样,他再拔几根草,又去编其它样式。
  
      待他编出三只蜻蜓,两只小狗,两顶小草帽,一个小人儿,酒肆内终于有了进展。
  
      他听到了人快速踩上楼梯的声音,只有楼梯能发出那种既响亮有沉闷的咚咚声。
  
      闫寸转到酒肆正门,向里看了一眼。
  
      帮主已不在楼下,他的手下沉默着,在沉默中相互传递着眼色。
  
      有喜悦,孩子出生了吧?
  
      有担忧,难道生产不顺利?
  
      有庆幸,又转危为安了?或者,那个难缠的女人终于不行了?
  
      闫寸深吸一口气,克制着让自己别再往不好的方向猜测。
  
      他干脆走进酒肆,抓住一人问道:“情况如何?”
  
      帮派消息灵通,他们已知道了闫寸的公差身份,自是不敢怠慢。
  
      被抓住的人忙答道:“恐怕不太好”
  
      他话还没说完,楼上传来了一声悲鸣。
  
      男人的悲鸣。
  
      不用更多言语,只听这一声便知道,有人离世了。
  
      唯有亲近的人离世,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  
      闫寸犹豫了一下,终究没有上楼查看。
  
      他和众人一起等待着。
  
      不多时,楼上又传来了一个声音。
  
      清脆的懵懂的好奇的声音,你也不必亲眼见到,只要听见这声音便会知道,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到了世上。
  
      没有人欢庆喜悦,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  
      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酒肆掌柜。掌柜喃喃叨念了一句“热水”。
  
      “还需热水吗?”他轻声问道。
  
      没人应答,他便又道:“快!快收起来,彩带装饰,全收起来。”
  
      于是原本用来庆祝新生命降临的装饰,被汉子们迅速收拾起来,一股脑儿堆到了后堂。
  
      闫寸暗暗叹了口气,踏上了楼梯。
  
      “喂”
  
      掌柜的上前欲拦,闫寸道:“我只是去看看情况,天大的事今日我也不会找他麻烦。”
  
      果然,几个弹指后闫寸便下了楼。
  
      看来他没有食言,汉子们松了口气,同时又探寻地看着他。
  
      他们也想知道楼上的情况。
  
      闫寸摇了摇退。
  
      掌柜的略一犹豫,第一个冲了上去。
  
      “帮主节哀”
  
      “节哀啊”
  
      半个时辰后。
  
      秋阁,闫寸的房间内。
  
      看着桌上狗尾巴草编出来的一堆小玩意儿,吴关有些无奈道:“所以这就是你的收获?”
  
      “嗯。”闫寸坦然点头。
  
      “帮主之妻新丧,确实不便,那就先等县衙的情况吧,”吴关道:“我已跟县令商量过,他会派出衙役,全力探查两名刺客生前的行动轨迹。”
  
      闫寸点点头,道:“最近没少死人啊。”
  
      “是啊。”
  
      这话题总是让人提不起情绪,吴关干脆往闫寸榻上一坐,去摆弄他挂在榻尾端的蝈蝈笼子。
  
      “入秋了,它也快不行了。”吴关道:“你看,它都微微发黄了。”
  
      闫寸也凑上前来,想了想,干脆打开了笼子。
  
      “你干嘛?”吴关道。
  
      “它在这方寸之间关了一辈子,够可怜的,临死就给它自由吧。”
  
      “也对。”吴关小心翼翼地将蝈蝈从笼子里捏出来,“那我将它拿到后院放生吧。”
  
      “好。”
  
      片刻后,吴关垂头丧气地回来了。
  
      “怎的了?”闫寸问道。
  
      “哎!命啊!”吴关挨着闫寸坐下,道:“我捏着它出门,本想将它送出后院的,可是手一抖,掉地上了”
  
      “不打紧吧,它那么点儿,掉了也摔不坏。”
  
      “可是后院养了两只母鸡。”
  
      闫寸:“”
  
      沉思片刻后,吴关得出了结论:“自由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  
      “不,遇上一个手残放生者,才有代价。”闫寸纠正。
  
      吴关只觉得庆幸,幸好闫寸已经长大了,这要是小朋友的蝈蝈死于鸡口,还不得当场哭鼻子。
  
      他立即转移话题道:“至远呢?”
  
      “我让他回一趟京城,看看安兄那里是否查出了什么。”
  
      “你是指”
  
      “既然户部的公文泄露至董大河炼银的地方,我们可以从源头查起,看看抄本究竟从谁那儿流出的。我此番来之前已嘱咐安兄帮咱们留意。”
  
      “这不好查吧?”吴关道。
  
      “要查并不难,毕竟留了笔迹,就怕对方故意改变书写方式,那就没准儿了。”
  
      “还是闫兄厉害,我就没想到这层。”吴关道。
  
      他不过随口一说,闫寸却有些别扭地揉了揉鼻子。
  
      吴关从来不吝赞美别人,这样的热情坦荡让他有些不适。
  
      就像阳光,一开始你会觉得刺眼,甚至莫名烦躁,可你只要在阳光下晒一会儿,就浑身舒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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